云门杂谈

噪  音



美国一家著名电机电器制造公司驻上海的代表,汉语一窍不通。可那位先生在上海
住了几周后,却向中国的同事称:自己一个人跑到街上去逛绝对没问题,理由是饭
店和厕所这两大应急之地极易找到。中国的同事颇感欣慰,说上海这几年的发展的
确是今非昔比,这些重要地点必然挂有英文招牌。可这位洋大人却连连摇头说:厕
所招牌还没看到已经闻到味道了。而肚子饿了,只要循着噪音去找就不会错。

中国公共厕所之“臭”名昭著,国人皆知。冬天还可以强忍,到了夏天,若没有心
理准备,保证会呛个趔趄。但有一个好处,就是您得了重感冒的话,去一趟公厕鼻
子立马就通,信不信由您。我的一个哥们儿就信,他每次感冒鼻塞,上厕所的次数
就特勤。可饭店里的噪音就事出有因。国人虽爱吃,但下馆子吃饭不论是你请人家
还是人家请你,必是有求与人家或人家有事求你。吃是一个引子,而重在边吃边“
谈”。谈就有声音出来。就是三五个知心哥们儿聚在一块儿,无严肃的事儿相谈,
就要吆三喝四的猜几拳,为的就是一个热闹。要不然哥们几个聚在一起谈政治憋得
慌。又不会象大娘小媳妇儿那样东家长西家短,还不活活的闷死?就是一个人在家
独酌,喝到兴头儿上也要“滋拉”一口,紧接着还要叭嗒一下嘴巴。就是块把儿钱
一斤的散装酒,喝到肚儿里也赛茅台。这叫日子过得红火。要是老爹喝闷酒不出声
,穿开档裤的小儿还是把那调皮的性儿先收一收为妙。你若要与我任死理,说现在
喝啤酒大口大口的喝,弄不出那动静来。可你也难免不了从喉咙“咕咚”一下。

中国人喝酒如此,吃饭也一定弄出些声音来。我们从小的教育就不避讳吃饭出声。
小孩不吃饭妈妈要带头吃一口,还要叭嗒几下,以示好吃。小孩也就跟着学。大了
也知道吃饭叭嗒叭嗒响不太好,还好注意着点儿。可要喝汤吃面就难免不出声。要
喝汤得沿着碗边吸能不出声?更要命的是北方人喝玉米面糊糊。记得在农业学大寨
那阵儿,冬天兴修水力,生产队免费供应玉米面糊糊。为了省一点自己的干粮也为
驱寒,就得想法抢着多喝几碗。即便是天寒地冻的冬天里那东西也只有靠近碗边凉
的快。要喝的快,只好一手托碗将碗边对着嘴,手急转三百六十度,“嗖”的一下
就是一大口。几十条汉子在一起,也顾不上讲话,只听“嗖嗖”声此起彼伏。与外
面的呼呼的寒风一起,奏响了一曲社会主义的凯歌。(只喝糊糊还算不上共产主义)
。这糊糊在大学里又喝了几年。只是要用粗粮票买,喝的是自己的也就用不着急。
年青人的争吵声往往盖过“嗖嗖”声,可惜百八十人的大食堂也没再现当年的音响
效果。

吃汤面那就要非要用筷子挑了,不吱喽吱喽的吃还真难。否则就只能吃到筷子头上
的一点,挂到嘴外的要一条一条的咬断可也不容易。再说面条落到嘴边更不雅。说
到吃面,想起来一位去日本教英文澳洲朋友,到一日本人家里吃面。因用筷子还不
够熟,虽小心奕奕的吃还是出一点点声。可那家日本人都停住看着她。弄的这位朋
友惭愧异常,只好更加小心的将面吃完。后来问了其他日本人才知道,那天吃面的
动静不是太大而是不够响。原来日本人吃面声音大,表示面越好吃。而西洋人最忌
讳听到吃饭时从嘴和喉里发出的声响。西洋人不吃汤面,喝汤用勺。就是吃意大利
面用叉子缠了送到口中,也实在找不出发出大动静的理由。由几十人参加的正式晚
宴,除了能听到临座的低声谈话外,只能听到刀叉撞击盘子的声音。

中国人之喜爱热闹,要的就是凡事有点动静。皇帝上朝,群臣山呼万岁,声音越响
,皇上心里就越美。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不仅要见到红旗似海,还要听到“万岁”
之声响彻云霄。就是小小的七品县官出巡,也要鸣锣开道才能显出老爷的威风。就
是现在的警察有事无事也要鸣个警笛来显示他的存在。皇帝老爷们要靠弄点动静来
增威壮胆。生活单调的老百姓于是也就喜欢听点动静。逢年过节除了要有点儿大红
大绿外,就是要放一挂鞭炮。在“文革”时,家里穷的叮当响,过年不吃肉也要买
一挂鞭。香港禁放烟花炮竹时,许多香港人就跑到深圳去放。等到深圳禁放时,仍
然有许多人冒着被罚款的危险放。为得不就是听点儿响么。

其实“噪声”已成了我们的文化的一部份。象京剧和其他地方剧,唱腔和装扮虽不
同,但伴奏中少不了锣鼓点子。戏没开场,锣鼓点子先敲的热火朝天。等到剧开场
了锣鼓伴着跑龙套的先忙半天主角才出场。主角还没开口唱,观众叫好声已响成一
片了,更不用说唱到精彩处那热闹了。好在观众不是为了来“听”这个戏,而是来
“看”。闹烘烘没关系,要得就是这个热闹劲儿。

在这种环境中演唱,戏剧演员要能红就要扯着嗓子喊,与观众比声高。于是激昂的
唱腔才能流传下来。京剧角色中其他不用说,就连旦角也要唱的斩钉截铁。难怪“
文革”中江青要选京剧作文艺样板。铁梅唱的象杀猪般叫唤,到现在还大有好者。
于是,象和声这种向立体方向发展的技术也就没有了市场。在戏曲当中除了川剧里
有一点和声(帮腔)外,其他戏曲单干的独唱和齐唱。现在的歌唱家及歌手,多受西
洋唱法的影响,讲究厚实。可你听一下民歌手及民族唱法演员,哪一个不是以唱的
高且响亮而见长?民歌手中没见有谁因嗓音厚实而出名的。整体而言,我们华人的
声音不如洋人厚实,不知是否因为在这种文化氛围中进化的结果。

在我们民族乐器当中,一件比一件高亢。前面的锣鼓点子不说。弦乐器当中,原产
于西域的二胡太低太暗,于是就有高胡,板胡以至京胡等改进,一个比一个响亮。
弹拨乐中的琵琶之激昂,正好表现“十面埋伏”这种战争场面。管乐中的唢呐的音
响可独匹一个锣鼓队。在旷野里吹奏可远传数里。遇到婚丧嫁娶这类热闹活,一把
唢呐就可大派用场。于是要组成现代立体式的管弦乐队就只有请西洋乐器如大提琴
和贝司提琴来担当低声部的重任了。否则就象我们下棋时的叫喊声,一个比一个尖
响,就是柔和不起来。

处在这个噪杂的环境当中长大,必然耳背。说话要大声。住在这洋人堆里还真不习
惯。在国内,路上碰到熟人要大声问候方显得热情,声音小了别人肯定怀疑是特务
在接头。在这里若您大声问候,人家会觉得你们在吵架。驻在与人一墙之隔的单元
里,朋友来了坐一会儿没关系。若要遇到牌褡子,你可千万要先要同邻居讲一下,
否则开牌不久,邻居就会把警察招来。你可千万不要以为邻居只是怕吵,他们的音
响或许正地动山摇呢。其实他们是为你好,是他们听到吵闹声还以为打起来了,怕
你吃亏。要到洋人家去做客,你可要选一个离女主人近的地方坐。等会儿她唠叨起
来小心听不见,没法回答她的问话,还以为你英语不好呢。

兄弟我不是在揭中国人之短,长洋人的志气。况且洋人毛病也很多。比如他们讨厌
当众用手指抠鼻孔,可当众擤鼻涕之声如雷似鼓且旁若无人,从教授到清洁工无一
例外。也许他们的妈妈们没有告诉他们,这更不礼貌。所以我们不必为自己说话声
音响而羞愧,也不要认为他们当众擤鼻涕为野蛮。这文化的差异就是差异,没有一
个绝对的好坏之分。记得我住在新西兰时,一对华人夫妇造访我住处。为礼貌我把
他们介绍给一个同住一幢楼的新西兰人。因考虑到中国夫妇不同姓,故而特别分别
介绍。可这位老兄说婚后不改姓不好。我说这是一个习惯问题,无好坏之分。就向
你们(洋人)爱吃奶酪我们爱吃豆腐那么简单。可这位老兄硬同我较劲儿。还举了一
个缺德的例子来论证说:“假如我老婆死了,在报纸上登一个 MRS.SMITH死了的启
事,我的朋友就知道是我的老婆死了”。(他刚同老婆分居才住到这里来的,可能
对老婆特恨)。我于是反问他:“你儿媳妇姓啥?”,他说:“当然是SMITH了”。
我又问他:“那你妈妈呢?”。他的回答更加肯定。我说:“那你的朋友知道是哪
位MRS.SMITH死了?”从那以后,也不知他是接受了我的说法还是不愿再战,反正
我们再谈论这类话题时没有再争论过。

(199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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